如果問中國人幸福感最強的職業(yè)是什么，不用去看那些媒體、網絡的民意調查，憑直覺就有個答案——地主。那是一個似乎只屬于歷史的職業(yè)，需要申明，我并不是在階級關系、意識形態(tài)的層面使用這個名詞。
如果要在“幸?！鼻凹由弦粋€修辭語，我以為“安穩(wěn)”是較恰當?shù)倪x擇。正如上世紀那位驚世的才女收獲的祝語“歲月靜好，現(xiàn)世安穩(wěn)”。
土地，于一個中國人來說，意味著最安穩(wěn)的幸福。相比其他行當，地主的風險最低。水火無情，但火燒不掉、水沖不走的是土地，即使天災之年，地主往往也可憑借余糧、積蓄熬過，真熬不過去，土地仍在那里，核心資產就沒有流失?！兑痪潘亩防锾踊牡睦蠔|家說：再過幾年，他又能當回東家。
地主最怕的只有打仗，因為戰(zhàn)事一起，原有的資產就將被清洗，推倒重來。比如早年間的那場戰(zhàn)爭，中國人就幾乎永久地被剝奪了做個地主的權利。
但時至今日，大家仍然熱衷于做個變相的地主：不能買地，那就買房吧。
最近中國網民在反腐的路上走出了感覺，不再局限于生活消費與奢侈品，而是把視野放在了官員的房產上。被曬出的名單里，一個人后面掛著少則數(shù)十、多至幾百套的住房，顯示了當下財富流轉的風向標。反腐其實很簡單，因為房產有登記，即使是海外房產；緣此突破，相信那些腐敗的幸福也將消失許多。雖然已見初效，但道路仍然漫長，理想的實現(xiàn)哪有這么簡單。
并非只有中國人希求的是這種安穩(wěn)的幸福。童話的結尾往往是“兩人從此以后過著幸?？鞓返纳?，直到死去。”鑒于這些故事大多源自西方，我們也可據此看到世界人民的秉性。雖然有地域之別，但面對的是同一個世界，在這個充滿了或然、偶然的世界面前，脆弱的人類本能地祈望著統(tǒng)一、規(guī)律與恒常。在哲學上，歸之于終極價值；在宗教上，歸之于彼岸；在日常中，歸之于幸福，穩(wěn)穩(wěn)的幸福。
寫這篇文時正值春節(jié)，中國正經歷獨有的世界上規(guī)模最大的人口流動潮——春運。去年的春運超過了30億人次，而今年的最終數(shù)據應該更多。刨去誤差和旅游的泡沫，就算只有一半的人次，也意味著這月余的時間里，全部的中國人都要在路上奔波一回。
為了回家、為了團聚，每年花費如此巨大的人力、物力，將幾乎全國的人口從一個城市搬運到另一個城市。就算有傳統(tǒng)觀念的原因，也實在很難讓人理解究竟發(fā)生了什么。或放在中國社會現(xiàn)代化的整體背景下才能稍作認識——從近代開始，中國人一步步被剝奪了那些曾經的安穩(wěn)，從土地，到制度，到文化……以至只能用幾代人“在路上”的奔波勞苦去求一個未來可能的安穩(wěn)、可能的幸福。這或許是不得不付出的代價。
我有一個姨，許多年前即已失婚，前兩年她的獨子在外地意外身故，春運返鄉(xiāng)的大軍中已不可能再有她的家人。那天夜里到了她家，敲了一會門才開，未開燈的房里比外面還要暗幾分。走進去，孤零零的客廳里只有電視閃著冷清的光，演著遙遠的熱鬧和喧囂。我們圍坐著也沒什么話。過不多久，窗外跳進來一只流浪貓，熟悉地穿桌過椅來到她膝前，安靜地團在了那里，半瞑的眼睛不知看著黑暗里的什么。我們走的時候，它還在那里。
